来人正是张少卿府上的大公子张昱宗。自从芙三娘事了,这还是傅清欢再一次见到他,便施施然行礼道:“大郎君别来无恙。”
张昱宗这才想起此人已非张府仆婢,也客气了几句:“傅娘子……好似变了个人?”好像不单止是容貌,气度也远远不同于此前那灶下小婢女,更从容,这样一回想,简直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了。若不是他心中忧虑,这几日怀疑自己妖祟缠身进而想起为自己解难的傅清欢,也不会恰好撩起帘子就一眼认出她。
“请娘子近一步说话。”
她见张昱宗一脸难言之隐兼目下青黑,便走上前与他说话。
张昱宗左右看了看,见无人留意他,才压低嗓子颤声道:“某前两日似乎又见到那……妖狐了。”
傅清欢闻言并不惊讶,此前芙玉拜访也流露出曾陪同三娘回张府看过一眼张昱宗。
“所以?”
“咳咳,某担忧妖孽继续为祸,想聘请娘子为我护卫。”
敢情是想雇她当保镖?没空。她眼下还有食肆扩张计划,而且青丘狐族自会约束芙三娘。
看出她的拒绝之意,张昱宗擦了擦冷汗,实在是这两日彻夜难眠,一闭眼就是狐妖张开血盆大口把自己咬死的场景,便道:“若是娘子能出手令那妖孽灰飞烟灭,某愿奉上百金答谢!”
傅清欢静静地看着他,仿佛透过这一张精巧有余英气不足的脸看到那只娇憨而不知世间险恶人心丑陋的小狐狸。
她静默得有点久,令张昱宗有些心里没底。
“阿郎,你在与谁说话?”马车内传来娇嗲之声,车窗的纱帘掀起,露出一张俏丽面孔。
倒也是个熟人,傅清欢心想,她终归是得偿所愿。
已做妇人打扮的红缨看清张昱宗对面站着个高挑女郎,立刻戒备地瞪向她,待看清她容貌,讶异地张圆了檀口:“你不是……”
张昱宗不耐地将她塞回去,放下纱帘。
“傅娘子考虑得如何?”
她浅浅一笑:“我接下来还有要事,恐分身乏术。不过……”
心浮气躁又唯恐得罪她的张昱宗连忙追问:“娘子可有法子?”
“自然。”她从袖中取出一枚朱砂黄纸符箓,笑道,“此符辟邪,符不离身,可保郎君不受侵扰。”她又将手缩回,露出为难心疼的神色:“只是此符乃当时入梦的金甲仙人所授,我也仅此一枚。”
张昱宗咬咬牙,将护卫唤来,不多时便递过来一个锦缎小包裹。
“承蒙娘子割爱,行色匆忙,这里是五十两金,请娘子收下。”
“郎君高义,便将此符赠与郎君了。”傅清欢愉快地接过包裹,钱货两讫。张昱宗满意地坐回车上,终于有心情搂着红缨调笑。
红缨想着方才看到的傅清欢,将手心的丝帕捏成一团:听说那个尼姑庵极灵验的,好不容易出府,一定要去一趟。
笑着挥别今天大出血的张昱宗,傅清欢将五根金条交予阿狸藏好,狸猫一族身上有类似乾坤袋的所在,她一直觉得这点跟哆啦A梦还挺像的。
“阿姊,你骗人。”
她笑眯眯地捏着小橘猫圆乎乎的脸蛋道:“我没骗人,那张大郎疑心生暗鬼,夜不成寐。我卖给他清心符正是对症下药。”
“阔是清心胡你一刻钟奏能画十张。”阿狸被捏得脸蛋变形、口齿不清。
赚张大郎这种人的钱傅清欢可不会手软,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她在心里算了算手中存的银钱,笑得见牙不见眼,差不多可以开饭馆了。
一沓黄纸十文,一钱朱砂三十文。一旁的苗乌也在心里拨了拨小算盘,然后得出一个结论:
“人族果然狡诈。”又默默在心中的小本本记下了一条。
武朝佛道皆盛,青云观乃都城第一道观,深受皇室青睐;而护国寺就是国民度最高的寺庙,香火鼎盛的程度只看前面这看不到尽头的长队便知。
阿狸嘴里嚼着蜜枣,双颊鼓囊囊地拍手笑道:“阿姊,好在我们来得早,不然排到晌午都排不到。”
傅清欢算是体会到都城人民凑热闹的热情,一路拉着他们逆流而行,避过拥挤人潮,出到山门外。寺里的僧人在此处搭了棚子施粥,也会给香客送上一双缠了红绳的粽子。往外再走数十步便是可并行两架马车的主道,两旁都是摆摊的小商贩,卖果脯的,兜售绢花头绳的,搭了棚子卖茶水吃食的,不一而足,也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好不容易绕到后山,听闻那边有个亭子可以小憩、品茶,景致也很不错。后山也是护国寺的地界,种了不少果树,郁郁葱葱。历代皇室赏赐了护国寺不少田地,除了云峰山这一片,京郊有几顷田产,据说也是护国寺的产业出息。
但寺里的产业也不至于能令到一个普通僧人出手如此阔绰吧?傅清欢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静静藏身于丛林中看百步外那和尚将一锭金子放到一个樵夫打扮的人手里。樵夫好似笑了一下,又与和尚耳语了几句,便一跃而走。看那身形,却是功夫扎实的练家子。这样的人,又岂是寻常樵夫?
若是普通人遇着这一幕,说不得就被发现。但傅清欢内力小成,又学了“化雨诀”的吐息之法,可以无声无息地藏身于树林之中。而阿狸苗乌更因是猫妖一族,在藏匿方面本就得天独厚,更不会被轻易发现。
待那“樵夫”离开,三人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远远缀着和尚跟去。
和尚看似闲庭信步,脚下却速度不慢。傅清欢运起乘风诀,身随意动,才险险跟上。不想跟着跟着跟到一断崖边,那和尚便不见了。
奇了怪哉?莫非那大和尚还能飞天遁地?
三人伏在暗处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不见和尚现身,心知这样守着也不是办法,只能离开。
此地已经接近半山腰,三人择了另一条路往山下走。忽而闻到一阵幽香,阿狸眼尖,指着路尽头的一角红云喜道:“桃花!”便跑过去想摘下一枝开得最好的桃花。
离了那断崖,傅清欢放下满腹疑思,笑道:“果然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个时令别处的桃花尽都谢了,哪还有开得这样繁盛的桃花林。
“哎呀,别摘。”
阿狸收回要折枝的手,回头疑惑道:“阿姊,你跟阿狸说话吗?”
“不是我,”傅清欢走到那株开得最茂盛的桃花树下,指着那桃树道,“是这桃树在与你说话。”
“咦?”
“咦?”
“坏桃树,你学我说话!”阿狸跳了起来。
“小妹妹莫怪,奴家不是学你说话,只是久在桃林,还是第一次遇到能听懂奴家言语的人。”桃枝带着粉色花苞摇曳着,是在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们。
傅清欢对现在这个身体的体质已经接受自如,先天灵通眼都开了,能与精怪沟通又算得了什么。
“你引诱我们来此,有何目的?”知道眼前这桃树已开灵智,她猜测之前那阵幽香也是桃妖有意为之。
那桃树的枝桠都往下颤了颤,好似在福身行礼,似乎感受到眼前之人身上有修道者的气息,改口道:“仙长容禀,小妖实是有事相求,只能出此下策。”
“你姑且说来。”
“此事说来话长,好在我族有留影之术,还请仙长观摩此花。”桃树将中心处一枝桃枝压低,桃枝上唯有一朵流光溢彩的五瓣桃花含苞待放。
傅清欢在这桃妖身上没有感受到阴邪之气,反而是有功德的香火之气,有心听一听她的诉求,便欣然应允。她用指尖轻点那花苞,眼见得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绽开,周遭环境便犹如水墨在宣纸上未干一般,晕染开来,显现出桃妖的留影……
云峰山半山之处,离护国寺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桃林。桃林生于斯,长于斯,已逾百年。
因着前朝和本朝皇室对护国寺的看重,寺庙香火鼎盛。每日皆有信徒祈福还愿,便有数不清的金色光点一样的功德之力汇入寺中。而这片桃林也得了惠泽,积累了不少功德念力。
按理说,即便得了功德之力,有了修炼的先天条件,草木之妖要开启灵智也不是易事。
但那一日,有一个小女孩独自跑进了桃林,抱着桃林中最矮小的、只有一人高的桃树哭泣,一边哭一边喊着“阿娘……阿娘”,哭得好不伤心。
也许是被小女孩哀恸的心绪触动,也许是同情,这株桃树竟开启了灵智。她小心翼翼地用柔嫩的枝叶触碰着小女孩的丫髻。
小女孩泪眼朦胧地抬头,嚅嗫道:“阿桃,我好难过,我再也没有阿娘了。”
小女孩给了桃树名字,她唤桃树“阿桃”。
阿桃很喜欢这个名字,在小女孩日复一日的浇灌和单方面的倾诉中知道,她叫叶蓁蓁,母亲早逝后,和秀才爹相依为命。她阿爹对她很好很好,为了她拒绝那些要为他介绍续弦的媒人。
留影又晕染开,像快进一般,时间跳到了十年后。
穿着粉色衣裙的叶蓁蓁已经长成窈窕少女,她如往常一般带着点心来到桃树下。
“阿桃,你也长大了。”她温柔地触碰着已经一人抱不过来的桃树的树干,像跟老友呢喃,“阿桃,虽然我听不到你,但我知道你一直在的。”
阿桃轻轻摇晃着枝叶,将最美的一枝桃花递到她眼前,是欢喜的心情:我在的,蓁蓁。
叶蓁蓁将桃花簪在发髻上,少女的容颜娇美,和桃花辉映。她席地而坐,像倚靠着玩伴一样安心地靠着桃树,读着从阿爹书房偷偷拿出的那本诗经: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阿桃很喜欢这首诗,里面有她,也有蓁蓁的名字。
读完最后一句,少女的面上浮现一抹娇羞红晕,带着似迷茫似憧憬的神色:“阿桃,我要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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